好大一座哀城,却燃烧不断重建的希望。
我从长安而来,又从长安而去。
马车行至城外,于东郊百里外一亭而止。
雪势愈大,我沉默撑起一柄油纸伞,走在湿滑山路上,望着山顶艰难攀爬。
有晨光从我耳畔洒过,有烈风从我袖间穿过。
听闻此山名为七仙山,传说当年七仙在此羽化飞升,所屹岩石,经久不动。
山中有大雾,山雾笼罩,仿若腾云驾雾。
山顶敞亮,光照强烈,只是浓雾不散,看着竟是在梦里。
我气息微喘,将至崖边时,额前已是虚汗。
那里,早有人在等着我。
“奉孝何故来迟?”坐在崖边上的曹操背对着我,一身沉重戎装外披大红色披风,只是披风不再鲜亮,堆满了陈雪。
我定定地凝望着身前依然孤傲却微偻的背影,沉默良久,才细声道:“我从长安城穿过。”
“怎么?”曹操微笑转过头,示意我坐在他身边。
“多有不忍。”
我面带倦容地坐下,望着崖边的云雾升腾,踌躇道:“乱世,摧毁的是人心。”
曹操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,又凝眸望着片片云雾穿梭而过,缕缕成烟,似乎想起诸多往事,声音微哑道:“阿瞒年少立志,欲治乱世之不平,除奸人之当道。手下布满阴魂,尤奋勇向前。可叹岁月之蹁跹,斯人已逝,皆成过眼黄花。每尝大醉,想起当年与袁本初同携纵马,把手言欢,竟是都成过往……死的人多了,渐渐也就麻木了。生的人,敬我多少恨我多少?只怕我死了,才知道。”
我苦涩一笑,发现曹操的鬓角也已花白,不由感伤道:“苍天无情,若然没有乱世,你我此时该是溪边垂钓,湖上泛舟才是。唱几首小曲,逗玩下不成器的龟儿子,该多舒坦。”
曹操听了微微一笑,拍着我的肩膀,说道:“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?”
我想了想,抬眉道:“你大概知道我心情不好。”
“哈哈哈!”曹操爽朗地笑了几声,指着我的鼻子,失笑道:“也大概只有你敢这么跟我说话。”
看着曹操诚挚又有些疲惫的笑容,我的心中蓦然一暖,自然道:“小叔被侄子欺负了,侄子他爹当然要给窝囊的小叔出气。”
“我已经罚他禁闭了。”曹操还在笑,看着我,打趣道,“不过你这个小叔可不窝囊,跟我装病,还谐美夜游,精力可是顶好?”
“咳咳……”我被曹操当面揭了老底,脸色一红,拱手道,“嘉懒惰成性,不想理那些繁琐军务是了。若不是太重要的军机,能不去就不去了嘛?而且我身体确实不好啊,明公该多多体谅我才是。”
“身体不好还好女色?”曹操不满地撇了撇嘴,笑道,“奉孝你年纪也不轻了,能偷懒我就让你偷懒就是。只是你可还怪我将兵权置于丕儿么?”
“嘉不敢。”我不自觉地垂下了头,感慨曹操人虽已老,却依旧洞察人心,智珠在握。
“奉孝不必虚言。”曹操苦笑了一声,又按着我的肩,喟叹道,“人若是老了,难免会糊涂的。阿瞒亦是凡人,终有所错。只是阿瞒的儿子虽多,精益者不过丕儿、植儿、彰儿以及冲儿。昔年杀戮太重,老怀时总是夜不能寐,被恶梦所惊醒。索我命者,何其多,阴魂不散,满耳皆是哭声,令我常常神思恍惚。只是阿瞒壮志无酬,不忍撒手人寰。将心比心,奉孝,若然你是我,你能不信任自己的儿子吗?”
我静静地听着曹操低沉沙哑的声音,想起自己在许昌的儿子们,想起那种血浓于水的信任以及生命间无法分开的维系,不能二字终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。
曹操含着笑取下身上的披风,盖在我肩上,动容道:“大战已起,帝国的基业也已然庞大。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兵权都放在自己部下的手中,置于丕儿,是种磨练也是种信任。当儿子的,总不能杀了他自己的亲爹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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